【百日周黄活动03】夜莺
童话paro。借用了夜莺&海的女儿&秘密花园三个作品的梗。
正文:
那只浅灰色的夜莺自荣耀大陆的南域来，要往极北去。
它一路上都不曾停歇地歌唱着，歌声穿透南域的大片雨林，破开东方的海浪，与西疆金色的黄沙同行。听过的人都说夜莺的声音像五月的阳光一般温暖，比起海妖更能收服人心。于是人们怀着各自的目的追随着它，想尽了一切办法要将它留下来。
然而夜莺对人类所给予的黄金和珠宝不屑一顾，它拒绝了人鱼公主手中最纯净的白色贝母，冲破蛛女用发丝编织成的网，翅膀从树冠之间掠过，尾羽如锐利的刀锋一般劈开枝叶，眨眼就不见了踪影，仅仅为心碎的旅行者们留下打着旋儿飘落的碎叶。
去往极北的旅途中间，它停留在了大陆中心的一个普通的王国里。
这片土地向来四季如春少有冬日，那围绕着城堡的密林安静而潮湿，成束光线自交错的足以遮蔽天空的枝叶间漏下，被巨大明亮的芭蕉叶染上一层淡淡的碧色。金色的光斑和墨绿的树影混杂，衬得鸟儿浅浅的灰色羽毛都闪闪发亮，映出一点碎金般的光芒。
夜莺在这里，见着一个人。
那人有着乌木一般的黑发和眼眸，黯淡而深沉的瞳仁毫无波澜，黑曜石一般美丽。他的皮肤是病态的苍白，五官惊人的精致，一动不动地坐在城堡窗前时，如同一尊高贵而冰冷的大理石像。
他也看到了夜莺。眼底终于出现一些微小的光点。
夜莺喜欢所有美好的事物，它站在树梢上放开嗓子，为这个美丽的男人唱了一支很长的歌。那人类安静的听着，微笑逐渐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绽放出来。让那张宛如画作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些光彩，就像是春雪融时吐露新粉的花苞，悄无声息开放时，刹那间就让浮世的风物止语。
歌曲结束的时候，他就朝着那小巧的鸟儿伸出右手。
向往着极北的冰锥和漫天雪花的夜莺犹豫片刻，振翅而飞，轻盈地落在他的手心，友好的啄一啄那人类的手指。
夜莺就此留了下来。
它所陪伴的人并不是什么普通的贵族，而是这个国家未来的继承人。他是国王和王后唯一的儿子，承载着整个王国的希望。
然而小王子的身体很差，他自小时候起便体弱多病，气温稍降便会感染风寒，时常咳嗽至深夜。于是国王传下命令，要他积年累月地留在塔楼里养身体，每天都要服用大量药膳和各地进贡的珍稀补品。
小王子整日不能踏出城堡半步，更别提骑马打猎。面对着的无非是几个固定的侍女，还有一面收纳了花园一角的窗子。于是他变得愈发沉默寡言，皮肤也因常年照不到阳光苍白如纸，人也像工艺品一般纤细而脆弱，在夜莺到来之前，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顺着窗子投进来狭小阳光移动的方向，一点点从房间的一头挪到另一头。
很明显，正如夜莺喜欢他一样，他也喜欢夜莺。小王子叫人替鸟儿打造了纯金的鸟笼，每一根细细的栏杆顶端都装饰了钻石和珍珠，每天亲手在白玉雕刻的食盆里面为夜莺放上甘甜的泉水和精细的谷物。
他把鸟笼放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白天的时候挂在窗前，等到夜晚来临，就摘下来搁在自己的床头。
夜莺就在这精致美丽的小小笼子里，整日为他歌唱。
它为他唱出山泉叮咚，唱出万物复苏，唱出三月一场雨后，被冲刷的极明艳的柳叶，唱出水面上风姿绰约的绿，静默生长的草木，大漠深处传来的驼铃声，在浩瀚的星空下打着旋儿往返于寂静的沙丘，沙子安安静静的呆在原处在皎洁的月光下变成银白色，还有海岸上被浪花拂过的白色贝壳，大半个身子嵌入海底的蓝色浮冰，包容万物的海。
夜莺唱着，小王子就静静的听。
国王和王后很高兴小王子终于不再永远愁眉不展，自从得到了那只羽毛不起眼的鸟儿，他偶尔会对着旁人露出微笑，脸也渐渐地红润起来，甚至能再吃多一些寡淡无味的粥，看上去似乎能活的久一些了。
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自从小王子六岁那年偷偷溜出宫去，被侍从找回来时大病了一场，他就已经被大多数人断定活不到二十岁。这是王宫里人人都清楚却又不敢说出口的事实。无论是花匠、仆从或者是厨子，大家都在私下用怜悯的口吻提起他们的小王子，然后忧心忡忡的喟叹道：“那么，我们以后要去依靠谁呢？”
现在，他们的王子身体小小的起色，又让大家重新燃起了细微的希望。
但是对于王子本身来说，情况仍然没有丝毫好转，国王和王后仍然不允许小王子踏出房门，毕竟，他就像玻璃樽一样完美而易碎。如果他不留神磕碰到什么地方，这个国家以后要怎么办才好呢？
有一个晚上，小王子用食指指腹慢慢抚摸夜莺柔软如缎子的羽毛，用宛如轻叹的声音说：“我想去看一看海呀。”
他想要的不多，仅仅是穿过城堡外面的密林，去亲眼见见大海。但是他不能去，他连走下那一段长长的、弯曲盘旋的石阶，都会引起整座城堡的慌乱，因为他——他是一个注定活不久，快要死掉的人啊。
小王子已经不能再让那些臣民因为他而担惊受怕了，他自己情愿舍弃生命去拼死看一眼大海，但他却不能抛下那些倚赖着他的臣民和父王母后。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活不久的人，而是一个必须活下去的王国继承者呀。
夜莺在黄金做的笼子中间，定定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第二天，夜莺飞走了。
就在小王子打开笼门，为它更换新的水和食粮的那一刹那，夜莺突然从那窄窄的缝隙中闪身出去，张开翅膀，在王子关起门之前飞出窗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树影之间。
小王子的口中发出绝望的呼喊，跌跌撞撞地冲到门口，打开门要往楼梯下面跑，却无力地摔倒在华贵的地毯上面。被惊慌的仆从抬起来放到床上时他仍旧在挣扎着，对着天空徒劳地伸出手去。
这场病几乎耗尽了小王子最后的生气，他连续一个月躺在床上，面对任何医生的问题都只是沉默。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死去，只是比以前更加消瘦，甚至那双眼睛都失去了光彩，鸽羽般晦暗密实的睫毛垂下去，在脸上投出令人心碎的阴影。
等他终于有力气再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又坐到窗前，痴痴地凝望着花园的一角，希望能寻到他的夜莺哪怕半分踪影。
然而他没看到夜莺，却在在灌木丛当中，看到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年。
少年就像所有未发育的男孩一样，骨架极小，大腿下藏着纤细的足腕，腰肢不堪一握。眼神如游丝般灵动，像是烛火一样飘忽不定。如雪霁冰融后嫩角初生的惊鹿，将身子藏在薄薄一层绿意后，怯然又好奇地探出头来。他光洁如脂的身体，处处都带着未经情事的男人独有的青涩娇嫩。
他的头发是游光一般的颜色，黄昏郁烈厚重的阳光洒在上面，碎发都被燃成金色的火焰。不由得让小王子想起了他飞走的夜莺。
小王子问他话，他不答，只是摇摇头，一个字都不说。
他大概是从哪个贵族家逃出来的哑奴。小王子想。
小王子命人打开门，将这来历不明的少年带进了城堡里，作为他的奴仆。
小王子自己不愿意再去看那个令他心碎的鸟笼呀，但是，他不能容忍那曾经装着自己美丽鸟儿的笼子，每日孤零零的躺在角落里，身上蒙上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灰尘。于是少年的工作便是每天为他擦洗那个金子的鸟笼、像从前一样为食盆换上水，作为报酬，小王子命令厨娘每日提供给他牛奶，面包和金罐里的清水，每周四还有葡萄酒喝。
少年是极闲不住的性子，他每天只是用一个钟头去擦拭鸟笼，而白天剩下的时间，便钻到谁也见不着的地方去了。他天不亮就起床等候在门口，在城堡大门敞开的时候，一瞬间就从开门的仆从手臂下面钻出去，仅仅是在视线中留下一道金色的影子。倘若是朝臣们训斥他，他便回头冲着那些板着脸的人无声地释放着发自内心的笑意，露出光洁如贝母的牙齿。两只弯起的笑眼盈盈的带着光。
于是朝臣们、女仆们、侍卫们，个个都哑口无言了，他就趁着这时候一转身，立刻就跑的没了踪影，灵活的就像只无拘无束的鸟儿。
等到回来的时候，头发总是像在外面飞翔了一整天一样蓬乱，他的脸颊上蹭着灰尘，领口里落着新生的柔嫩枝叶，鞋底是颜色从不重复的土壤和砂砾，而手上总拿着送给王子的礼物。
他的礼物并不贵重，有时候是一束金盏菊，有时是一根色彩斑斓的羽毛。都是些随处可见、再普通不过的小玩意。
理所当然的，小王子并不喜欢他的礼物。只要他愿意，他的父王和母后就能够在五个钟头之内，用整个王国的鲜花堆满他的房间，将整个森林里的鸟儿都捉来，用它们的翎毛为他织一件最华丽的袍子。
他希望从少年嘴里听到一些事，关于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他看着那束小小的金盏菊，想象它们从潮湿的泥土中冒出花苞时的样子该有多美。他看着那根小小的彩色羽毛，手指摩挲着它细软柔和的边缘，想象它跟着曾经的主人一起飞翔在空中时，翅膀掠过连成片的茂密丛林和大片大片湖泊、山川。当想象力无法满足他对画面的渴求时，他便更想念他的夜莺。
毕竟，少年从来不说话，而他的夜莺，可是从来没有停止过歌唱呀。
直到那晚，少年为他带回来一颗石头。
那不是一块充当路基的石块，更不是随处可见的鹅卵石，而是一颗被海水冲刷到表面呈现出极其光滑的弧形，曾躺在浅海里与小蟹和珠蚌为伴，透过浮动的淡蓝色海水仰望天空的石头。
你瞧，它那么美、那么圆，周身还带着大海的温度。
黑发的小王子捧着这块石头，呼吸急促起来。
他在这块石头上闻到了某种独特的味道，不同于仲夏夜大雨过后的潮湿泥土、不同于饱满的浆果成熟后的馨香、不同于诞辰时会摆到他面前那艳丽到令人眼花缭乱的花束，它在那一瞬间带给小王子的不是大地的厚重，也并非天空的轻盈，而是一种更为深沉、更加温和的感觉，这位母亲张开双臂包容着万物，用怀抱治愈一切伤口。
于是，小王子又想起了某个晚上，他半梦半醒的时候，夜莺落在他的枕头边上对他唱出的歌。
是来自海洋的声音，这声音就像一片温柔的海浪，从他脚下缓缓地靠拢，在小王子的小腿处荡出细碎的白色水花来。
“是大海呀——”小王子几乎喘不上气来，“这是大海呀。”
他的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红润，然而他沉重的呼吸声和从未有过的亢奋吓到了来送汤药的女佣人，她惊叫着去找御医来，手中的托盘砸了个粉碎。
国王和王后是不会答允放任小王子去海边的请求的，一如所有人预料，他们不肯用唯一的儿子的性命来冒险，仅仅是为了满足“一个孩子心血来潮的任性”。
然而少年不肯放弃，也不愿意看着小王子一天天消瘦，天知道他哪里来的勇气，在深夜里偷偷地打开了城堡的大门，将熟睡的小王子带出了城。一路向南走，从黑夜走到白天，直到走到海边去。
小王子醒来的时候已经日头偏西，泼洒着浓重橘色的幕布和海面合拢，大片晦明交织的云翳层层堆积从头上一点点蔓延至海天交界，眷恋的依偎着那轮摇摇欲坠的滚烫圆盘，金色和深蓝色的海水模糊相接，冷暖色调晕开沉降，万分和谐的为目光所及的树木勾边打影，那些参天大树和屹立在波浪里的巨石被深深浅浅的墨色染黑，像剪影一般贴在布景之中。
在他的脚下，就是包容一切生命、翻腾永不停歇的大海。
“我能活下去吗？”小王子的肩膀猛烈地上下起伏着，呼吸急促地问，“我能活下去吗？”
金发的少年看着他，坚定地点点头。
大海呼应着他，安静地拥抱着礁石，海浪和风声相互应和，对着美丽的黑发小王子发出一阵一阵温柔的回应。
活下去呀——活下去呀——
小王子抬起眼睛注视着那金发少年，少年也回望着他。而少年笑盈盈的，被夕阳映照出格外明亮的两只眼睛，浅金色的头发在蔚蓝的天光下灼灼生辉。
而小王子也终于笑起来。
变幻莫测的光影从小王子的眉梢到游走到鼻梁到嘴角，那是最细腻的笔触都画不出的华丽油画，是任何虚浮的辞藻都描绘不出的诗句。
他们在那片夕阳里握住彼此的手。
end
希望你喜欢这个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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